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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病与《三国演义》的情节推进——“听四大名著讲中医”******

  中医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宝库,源远流长,博大精深。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:“中医药学包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康养生理念及其实践经验,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和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。”《中共中央、国务院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》中也说:“中医药学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,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,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,为中华民族繁衍生息作出了巨大贡献,对世界文明进步产生了积极影响。”中医具有独特的中国文化特色,它以阴阳五行为理论基础,以八纲辨证为指导思想,以望闻问切为诊治手段,以各种天然草药为治病材料,形成了理论体系完备、治疗科学合理、取材丰富、价廉物美的医疗特色,为中华民族的繁衍生息和身体健康作出了巨大的贡献。

  自先秦两汉以来,中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著名的医学名家,如扁鹊、华佗、张仲景、皇甫谧、孙思邈等,他们悬壶济世,救死扶伤,成为中国历史上的杰出人物。宋代以来,许多文士也开始留心医学研究,将儒家兼济天下的理想和医生悬壶济世的精神进一步结合。著名政治家、文学家范仲淹曾说“不为良相,便为良医”,就是这种“儒医”精神的真实写照。

  明清时期,受儒医文化的影响,许多文士在创作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的时候,经常会用到中医药知识,传播中医药文化,让作品的内涵更加丰富,充满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。这在长篇小说“四大名著”中表现尤为突出。

  明初《三国演义》在描写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波澜壮阔的政治军事斗争的同时,还涉及许多中医内容,诸如中医学理论、外伤治疗、养生保健等,华佗“刮骨疗伤”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。《水浒传》也涉及了许多中医药知识,例如瘟病的治疗、刀剑外伤的治疗及中医美容的方法。明代中期的《西游记》虽然是一部神魔小说,但书中也描写了孙悟空治病救人的故事,充满着浓厚的中医药思想。《红楼梦》是清代“百科全书”式的长篇小说,书中不仅包含了丰富的中医药思想,而且通过延医诊病、养生保健等内容来塑造人物形象,推动故事情节发展,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医学素养和精湛的艺术技巧,不愧为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高峰。

 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:“切实把中医药这一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继承好、发展好、利用好。”我国的中医药文化不但底蕴深厚,而且富有生命力,尤其是在抗击“非典”和“新冠”疫情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。进一步挖掘和研究中医药这个宝库,继承和发展中医药文化,无疑是增强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径。为此,应《博览群书》杂志编辑部之邀,我们组织名家研撰了“听四大名著讲中医”这组文章,为正在与疫情顽强斗争的人们送去温暖与力量。

  ——马世年(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)、冉耀斌(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)

  治病与《三国演义》的情节推进——“听四大名著讲中医”

  ◎ 汤静

  《三国演义》是我国第一部长篇章回体小说,也是历史演义小说的开山之作,位居明代“四大奇书”之首。全书在描写群雄逐鹿、纵横捭阖、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战伐的同时,也描写了各种治病救人的故事,体现了丰富的中医药文化思想,涉及医学理论、疾病医药、治疗方法,以及养生保健等方面,有力地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,加深了情感氛围的营造,强化了作品主题的表达。

  辨证施治,治病求本

  “辨证施治”,是中医学理论体系的核心和精髓,即对病人的复杂症状进行观察和分析,综合判断病症,探求病机,从而采取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。在“辨证施治”的过程中,必须遵循“治病求本”的宗旨。《黄帝内经》曾说:“先病而后逆者治其本,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。”这一理论在《三国演义》中时有体现,第四十三回写诸葛亮为了联吴抗曹,随鲁肃赴东吴,张昭竟以言挑衅,讽刺挖苦他辅佐刘备后,不但没有使其发展壮大,反而更不如前。诸葛亮面对刁难,不为所动,笑曰:

  譬如人染沉疴,当先用糜粥以饮之,和药以服之;待其腑脏调和,形体渐安,然后用肉食以补之,猛药以治之:则病根尽去,人得全生也。若不待气脉和缓,便投以猛药厚味,欲求安保,诚为难矣。

  诸葛亮以病体衰弱来比喻刘备的困境,以用药、食疗之道来比喻治国大计。提出人患重病之后,身体抵抗力差,应当扶正固本,可先喝粥,服用平和之药;待病情好转,正气渐复,腹脏稍微调和,再以肉食进补,用猛药治之,便可祛除病根。反之,则很难保全性命,欲速愈而不达。此即中医常说的“病重者其药轻,病轻者其药重”,反映了古代中医辨证施治的智慧和经验。诸葛亮以治病作譬,雄辩滔滔,入情入理,义正词严,无懈可击,让东吴群儒折节叹服,最后促成“吴蜀联盟”,演绎了火烧赤壁的经典。

  还有第四十九回,诸葛亮神机妙算巧借东风。彼时,吴蜀两国定下火攻曹营之计。正值隆冬,北风呼啸,周瑜在意识到盼东南风无异于守株待兔后,不禁气郁上升,昏倒在地,不省人事。中医认为心主血藏神,大惊会出现心气紊乱,气血失调,甚至精神错乱的症状。周瑜病倒的原因就是受到大惊的刺激,导致气血妄行,心悸不宁,兴奋和抑制系统失去平衡,才会口服凉药而全然无效。诸葛亮知其忧,认为“须先理其气,气若顺,则呼吸之间,自然痊可”,遂写下十六字药方,自言能于南屏山祭借东风。周瑜闻罢,气顺病消,霍然而安。诚然,此处对诸葛亮的才略虽有“神化”之嫌,却充分体现了中医“治病求本”的辨证施治理念。周瑜患疾是由“心病”,即盼东南风无望而起。诸葛亮施以“巧借东风”之良药,直达病灶所在,自然气顺而痊愈,此即所谓“心病须用心药医”之理。

  由是观之,“辨证”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问题的根本症结。中医如此,治国亦如此,医国之道与医人之理是相通的。如果国家“肌体”不畅,显露“病象”,也应辨证施治,治病求本。正如王符《潜夫论》所言:“上医医国,其次下医医疾。夫人治国,固治身之象。”诸葛亮站在医者的角度探究治国之策,为相能经邦济世、修明政治,为医能悬壶济世、救死扶伤,是一位可以“医国”的“上医”。

  疾病描写,务求真实

  《三国演义》中许多疾病描写,都具有症候学意义上的真实性。既有触手可及的常见病,如董卓的肥胖症,司马昭的中风,孙策的金疮,关羽的痛风,张松的佝偻病,曹军的晕动病、水土不服等;也有层出不穷的疑难杂症,如刘备的痢疾,刘表的气疾,袁氏兄弟的吐血,曹休的疽疾,姜维的心绞痛,司马师的黑色素瘤等。其中,以瘟疫、刀箭外伤和情志病为主。

  首先是瘟疫。瘟疫在《三国演义》中从出现之初就蒙上了些许悲剧色彩,牵出一个风雨飘摇的乱世。开篇第一回便毫不隐晦地陈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的成因,桓帝宠信宦官,杀戮名士。灵帝即位,又有曹节等人弄权,“以致天下人心思乱,盗贼蜂起”。就是在这样沉重的历史背景下,“中平元年正月内,疫气流行”。“疫气” 就是疫病、瘟病,或者瘟疫病,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外感疾病。巨鹿张角凭借微末的医术,还有一部融阴阳五行、谶纬算命等内容于一体的《太平要术》,普施符水,救治绝望无助的灾民,很多人便追随他起义。再如第八十五回叙写曹丕遣三路大军伐吴,数十万兵马被内外夹攻,大败。“时值夏天,大疫流行”,造成“马步军十死六七”的局面,魏军纵使有心再与东吴重新交锋,也实在乏力,无奈只能引军回洛阳。三国混战,民不聊生,瘟疫时刻伴随着这个多事之秋,成为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之一。

  其次是刀箭外伤。疆场上的厮杀和冷兵器的对决最容易引发骨折、脱臼及软组织损伤,甚至皮开肉绽而出血。第七回写孙坚攻打襄阳,单骑前往岘山,身中石、箭,多处受伤,脑浆迸流,寿止37岁。第九十九回孔明欲攻阴平、武都二城,派张苞、姜维等人前后围杀魏将郭淮、孙礼。张苞望见郭、孙二人弃马爬山而走,急忙追赶,不料连人带马跌入涧内。被后军救起时,头已跌破。无论是孙坚的“脑浆迸流”,还是张苞的“头已跌破”,均是暴力作用头部造成的脑外伤;第十八回夏侯惇与高顺、曹性交战,被射中左眼。第七十五回关羽中箭后,“归寨,拔出臂箭。原来箭头有药,毒已入骨,右臂青肿,不能运动”,摹写得栩栩逼真、有声有色,着意渲染刀光剑影下受伤者的各种面容、行止举动,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。

  最后是情志病。中医将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惊、恐七种情绪称为“七情”,一个人若情志过极,就会阴阳失调,进而气血不畅,最终引发腑脏之疾。《三国演义》中有很多因为情绪波动而致病,甚至死亡的例子。如第十三回,杨彪、朱儁力劝横行无忌的郭汜,却险被监禁。杨彪对朱儁说:“为社稷之臣,不能匡君救主,空生天地间耳!”言罢,二人抱头痛哭,昏绝于地。朱儁回家成病而死;第二十三回,国舅董承见曹操依仗武力骄横恣肆,却无计可施,只能长吁短叹,最终感愤成疾;第一百四回,李严听闻诸葛亮病逝,“亦大哭病死”。此外,周瑜生气吐血而亡是“怒则气上”,诸葛亮心力交瘁而早亡是“思则气结”,夏侯杰被张飞一喝吓得肝胆碎裂是“惊则气乱”。

  治疗方法,各具特色

  中医在与各类疾病抗争的过程中,围绕着以辨证施治为特点的理论体系,逐渐衍生出砭、针、灸、药四种治疗方法,尝试通过疏通经络穴位,启动脏腑原有的功能。《三国演义》中常用的方法是外科手术和内服汤药,在文化传承中创新,在潜心探索中精进。

  首先是外科手术,集中呈现在医技精湛的华佗身上。第七十八回,曹操遍求良医治疗风疾,华歆在举荐华佗时说:

  其医术之妙,世所罕有。但有患者,或用药,或用针,或用灸,随手而愈。若患五脏六腑之疾,药不能效者,以麻肺汤饮之,令病者如醉死,却用尖刀剖开其腹,以药汤洗其脏腑,病人略无疼痛。洗毕,然后以药线缝口,用药敷之,或一月,或二十日,即平复矣。其神妙如此!

  华歆盛赞其擅长针灸、贴敷,精于手术,还发明了麻醉剂“麻沸散”。有了先前“治愈周泰金疮”“为关羽刮骨疗毒”的铺垫,华佗为曹操诊脉视疾便顺理成章。虽然华佗的“开颅取涎”方案最终没有被采纳,反倒为曹操的疑心所致而屈死狱中,但这位杏林巨子的精湛医术却永远令人叹服和钦佩。

  其次是汤药。《三国演义》对一些药材的性质、用途有准确的表述,用方纯熟。有“蒜齑”,一种用捣碎了的蒜浸醋做成的酸菜。第七十八回讲述华佗遇人有饮食不下之病,令其饮用三升蒜齑汁,吐蛇一条,病愈。此处的“蛇”是一种寄生虫,“蒜齑”就是杀虫的良药。华佗对寄生虫病的病因也有正确认识,即“多食鱼腥,故有此毒”。还有“诸葛行军散”(又名武侯行军散)也颇有疗效。第八十八回描写诸葛亮亲征孟获,时值五月,天气异常酷热,蜀中差马岱押运解暑药和粮食至军营。据考证,马岱带来的解暑药就是诸葛亮亲自配制的“诸葛行军散”。据《中医大辞典》载,此药为淡橙黄色粉末,气芳香,味辛、凉,由犀牛黄、麝香、冰片等八味药材按比例研磨、混匀而成。适用于中暑昏晕、心腹烦闷等症。还有“薤叶芸香草”治疗瘴气的记载。第八十九回记述蜀兵征战南蛮,山险岭恶,黄昏时分,烟瘴大起。诸葛亮在老叟的指点下,采得“薤叶芸香草”,军士口含一叶后,瘴气不侵。中医认为,芸香草味辛、微苦,有止咳平喘、祛风利湿的功用。

  养生保健,以治未病

  “养生”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忧患意识一脉相承。《黄帝内经》有言 :

  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,不治已乱治未乱,此之谓也。夫病已成而后药之,乱已成而后治之,譬犹渴而穿井,斗而铸兵,不亦晚乎?

  这意谓人从生命开始就要注意养生,在没有发生疾病的状态下,预先采取养生保健措施,才能延缓衰老和防病于未然。《三国演义》所描述人物的日常养生状态比较斑驳,养生方法也不成体系,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:

  首先是饮食养生。古人云:“安身之本,必资于食。”食物种类繁多,所含营养成分和气味亦不同。为了实现“延年益寿”的目标,需要合理调配,全面均衡地摄取食物,主味薄,少厚味,忌偏食、多食。第十四回曹操入宫议事,见正议郎董昭眉清目秀,神采飞扬,遂向董昭请教养生之奥秘,对曰:“某无他法,只食淡三十年矣。”董昭所说的“食淡”,一是少荤为淡,二是少盐为淡。这样的饮食秘笈看起来稀松平常,却是养生追求的高境界,与道家所提倡的“恬淡为上,胜而不美”之说相通。道家认为人乃禀天地之气而生,万事万物都要顺其自然,不能人为斧凿。反映在饮食上,就是追求淡味。

  其次是方药养生。历代不少帝王都痴迷于“仙方”,以求长生不老。第一百五回载,魏明帝曹睿刚即位三年,便一意孤行,在许昌大兴土木,修“芳林园”,以期与神仙往来,获长生不老之方。博士马钧奏道:“汉朝二十四帝,惟武帝享国最久,寿算极高,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。尝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,台上立一铜人,手捧一盘,名曰‘承露盘’,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,其名曰‘天浆’,又曰‘甘露’。取此水用美玉为屑,调和服之,可以返老还童。”长生不老自是不可能,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其中蕴含着积极的重人贵生的理念,丰富了中医防止早衰、延年益寿的实践及方法。

  最后是睡眠养生。中医认为,睡眠是人体阴阳自我调节的一种表现,既能还精养气,还能健脾益胃。世人大都称颂诸葛亮的神机妙算,却很少关注他的养生方式——充足的睡眠。早年隐居隆中,诸葛亮过着躬耕陇亩的田园生活,且深谙睡眠之道。他称自己为 “南阳有隐居,高眠卧不足”,旁人言他是“柴门半掩闭茅庐,中有高人卧不起”。然而,处于苍凉乱世,他这条“龙”怎能安卧?无非欲借“睡”来韬光养晦而已。拥有充足的睡眠时,诸葛亮面如冠玉,容貌甚伟。走出茅庐后,身居丞相要职,日理万机,常常寝不安席,最后忧劳成疾。他的早逝愈发说明如果睡眠质量不佳,会对健康造成威胁。

  《三国演义》属于典型的世代累积型小说,是数辈人共同参与创作的结果。罗贯中将古今之事于谈笑间娓娓道来的同时,也在人物沉浮的字里行间传播中医经典、弘扬中医技艺。但需要强调的是,此书中与中医文化相关的记载和描述,并非局限于历史事件的简单重复和虚构世界的艺术创作,还饱含着作者对社会纷乱、人民疾苦惋惜、喟叹的情感温度。可以说,中医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瑰宝,让《三国演义》中“乱世无太平,乱世无长寿”的主题线索更加富有情节性,同时也给予了读者别样的阅读体验和有益的人生思考。

  (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)

治病与《三国演义》的情节推进——“听四大名著讲中医”

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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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渔“无声戏”的稗史意义******

  李渔(1611—1680)原名仙侣,号天徒,在他后半生卖文糊口的生涯之始,改名渔,号笠翁,是清初一位毁誉参半的人物。李渔自己说:“予生也贱,又罹奇穷。”作为明清时期的一位戏剧和小说大家,他以戏曲小说为平生志业,声称:“吾于诗文非不究心,而得心应手,终不敢以稗官为末技。”他是一位古代历史上少有的,不求科举荣身,专以卖文糊口的职业作家。写出了戏曲理论名著《闲情偶寄》、戏曲《笠翁十种曲》,还创作了《十二楼》《无声戏》等风靡一时的拟话本集。

  杜浚称他的《无声戏》“为从来小说之冠”;孙楷第说:“我们看他的小说,真觉得篇篇有篇篇的境界风趣,绝无重复相似的毛病;这是他人赶不上的……说到清朝的短篇小说,除了笠翁外,真是没有第二人了。”在小说史上,李渔是和冯梦龙、凌濛初鼎足而三的拟话本大家,而他在戏曲理论和创作上的贡献又远远高出二者。李渔拟话本能够自成一体,在海内外产生巨大影响,和他“无声戏”的小说观有着直接的关系。

  李渔的“无声戏”之说,包括两个方面:一是将小说视为无声的戏曲。他把自己的拟话本集命名为《无声戏》,并在《十二楼》的《拂云楼》中要读者“各洗尊眸,看演这出无声戏”,就是直观的体现;另一方面,认为“稗官为传奇蓝本”。《笠翁十种曲》中的《比目鱼》《奈何天》《凤求凰》《巧团圆》四种都是改编自他的《无声戏》和《十二楼》。李渔重视戏曲和小说文体内在的一致性,在近四百年前就提出了小说是“无声戏”这样一种跨文体的观念,在稗史上可称独树一帜。在今天,小说与影视剧孪生同产的现象更趋常态化,李笠翁的小说文体理论和利弊得失,更具借鉴意义。

  从小说史的大脉络来讲,李渔的“无声戏”说,具有三重的价值和意义:即小说编创方式的探索、对文学性虚构的肯定、以游戏的态度释放小说的活力。

  一、“无声戏”是李渔首创的拟话本编创方式。他的小说依傍戏曲程式化的角色、情节和场景,小变其形,追求情节翻新、立意奇巧的效果。从宋元时代开始,各种话本、拟话本集大都是取材故事类书,编辑成分要远大于创作。罗烨《醉翁谈录》记载的南宋“话目”(故事名称)有100多个。那时说书人的职业素养是“幼习《太平广记》,长攻历代史书”,熟知洪迈的《夷坚志》、皇都风月主人的《绿窗新话》等故事类书。孙楷第《小说旁证》、谭正璧的《三言二拍资料》,梳理出“三言”“二拍”共198篇小说的入话与正文故事的出处,可见冯梦龙、凌濛初等拟话本作者,多是以当时人编纂的类书与文言小说为框架改写小说。在没有本事依傍的情况下,小说家通常难以结撰数量众多的短篇小说。因而,“三言”“二拍”之后,《型世言》《石点头》一类拟话本的题材来源更加杂凑。清代拟话本集再也没有数十成百之巨的篇数,最大的原因在前出的话本小说和题材资源已被冯梦龙、凌濛初等奄取殆尽。如凌濛初在“二拍”序中声称,因“三言”将话本搜罗一空,他的“二拍”只能将前人所弃的“竹头木屑”缀合成篇。

  李渔的《无声戏》和《十二楼》绝大部分出自独创。对戏曲程式、套路的逆向借鉴是李渔小说意取尖新的关键所在。李渔曾说过:“若稗官野史则实有微长,不效美妇一颦,不拾名流一唾,当时耳目,为我一新。”李渔创作尤重脱套、“脱窠臼”。窠臼者,套路、模式也。它们的情节结构、人物命运走向有固定路数。“脱窠臼”就是反向的构建方式。李渔是个技巧主义者,他的翻新创造,乃是“仍其体质,变其丰姿”,“如同一美人,而稍更衣饰,便足令人改观,不俟变形易貌而始知别一神情也”。所以他声言:“束缚文人,而使有才不得自展者,曲谱是也;私厚词人,而使有才得以独展者,亦曲谱是也。”曲谱之外,戏曲旧有的程式、排场,都是李渔创作拟话本的灵感来源。他只需要“小变其形”地移用过来,就解决了小说的取材问题。其小说的故事核心,往往是对旧有模式的逆向思维。如将才子佳人故事套用到同性恋故事上的《男孟母教子三迁》,才子追求佳人变成的《众美齐心夺才子》;才子佳人终成眷属,变成奇丑奇臭的阙里侯与佳人团圆到老。没有窠臼、程式就没有笠翁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小说。因有成法和阶梯可循,才能稍更衣饰,就别出风神,大受欢迎。笠翁的小说和传奇构思方法出自同一机枢。小说之称为无声戏,正是小说对戏剧艺术技巧的依循借鉴,是在对戏曲程式中的依傍中的求新。

  “无声戏”这种小说观念,以戏曲格套做翻案文章的构思方式,使李渔摆脱了稗史小说必然写实的旧观念拘缚,自然而然地产生了“事无所本”、“凭空结撰”,虚则虚到底的虚构观念。这是小说史上的一大进步。

  二、以小说为“无声戏”,是对文学性虚构的肯定。以戏论文,本质上是把小说视为虚构的游戏。虚构这个概念,在小说史上相当难产。唐代之前的小说基本上被纪实观念所左右。如鲁迅指出的,唐人始有意为小说,也就是进行自觉艺术虚构。但是,唐传奇作者们在“征奇话异”之余,往往在篇末把故事的讲述者、时间、地点、听众一一交代清楚,以示故事的真实性。如元稹的《莺莺传》:

  贞元岁九月,执事李公垂,宿于予靖安里第,语及于是(张生与莺莺故事)。公垂卓然称异,遂为《莺莺歌》以传之。崔氏小名莺莺,公垂以命篇。

  这样一种“讲故事”的情景设置,还是出于取信于读者的“实录”观念的影响。直到明代,虚构才被文人们逐渐接受。如谢肇淛说:“凡为小说及杂剧戏文,须是虚实相半,方为游戏三昧之笔。”在探讨戏曲创作之时,“贵幻”、“奇幻足快俗人,而不必根于理”(袁于令)的见解更为常见。所以,李笠翁的“无声戏”观念的本质就是将小说创作向戏曲靠拢,使小说获得了艺术虚构、艺术想象的自由。这在小说史上是具有重大意义的。它使小说从自古以来的“实录”、“稗史”的写实观念中解脱出来,给了文学性的虚构以合理性。

  李渔并非没有看到小说与戏曲间的区别。他指出“纸上之忧乐笑啼与场上之悲欢离合”“似同而实别”。小说要“悦目”,戏曲要“便口”。李渔的“无声戏”小说观,是对话本小说表演和讲述情景的某种回归。话本本是口头文学,是用戏剧性的情节人物打动听众。早期说书人的伎艺主要是模仿人物口吻,像《快嘴李翠莲》《西山一窟鬼》,都含有类似戏剧性的表演因素,说书人一张嘴“自然使席上风生,不枉教坐间星拱”。话本叙事结构简洁单纯,“讲论处不滞搭,不絮烦”,其精髓是一事统摄始终的简单结构,鲜明的人物形象、快节奏的情节,以人物口角动作表演其身份、性格等,本身就含很鲜明的戏剧性。这种舞台性特点在冯梦龙的“三言”中得到了改造。他强调“文心与俚耳相协”。俚耳是口头文学的听众,文心则是雅文化的,具有深刻内涵的文字。如《卖油郎独占花魁》《蒋兴哥重会珍珠衫》等经典作品,情节进展缓和细致,在探询人物内心隐微和细节上平铺细描,这种“深度”的、平淡化的小说,开始指向了私人化、内向性的阅读。但在“三言”之后,来自民间的机智幽默和喜剧精神,在文人小说中变成了嫉愤的牢骚和嘲骂。后者的故事或多或少地失去了独立性,有沦为议论注脚之虞,戏剧性的场景更是几乎绝迹,拟话本艺术日趋没落。

  李渔将戏曲“贵幻”的艺术追求,运用在拟话本创作中。所谓“非奇不传”,他的小说在情节上的陡转巧合,是戏场关目中的出奇变相。如《谭楚玉戏里谈情 刘藐姑曲终死节》,男女主人公在戏台上表演《荆钗记》“投江”一出,借戏文抒发生离死别之情,是典型的“戏中串戏”的程式变形;小说人物对话和内心描写都如戏中角色的台词,简洁外化,不需“深思而后得其意之所在”。在人物设置上,依循着“稗官是传奇蓝本,有生旦不可无净丑”的原则,读者可以根据角色期待,作出轻松的反映,引发笑声。李渔在《闲情偶寄·词曲部》的一段话,畅言文学性虚构为创作者带来的如造物主那般的快乐:“未有真境之为所欲为,能出幻境纵横之上者。我欲作官,则顷刻之间便臻荣贵;我欲致仕,则转盼之际又入山林;我欲作人间才子,即为杜甫李白之后身;我欲娶绝代佳人,即作王墙西施之元配;我欲成仙作佛,则西天蓬岛即在砚池笔架之前;我欲尽孝输忠,则君治亲年,可跻尧舜彭篯之上。”在那个由笔墨构成的世界中,李渔认为作者是无所不能的:可以是隐士高官、可以做人间才子、娶绝代佳人,又能成仙成佛、建不世之功……幻境纵横,全由自我做主。多么自由自在!畅快淋漓!这是罗贯中、冯梦龙等小说作者不敢宣之于口的霸蛮权力。

  三、“无声戏”的观念用游戏的、喜剧的主张,从桎梏中释放出小说的生机。自从冯梦龙用《喻世明言》、《醒世恒言》和《警世通言》为“三言”命名,明末清初的拟话本集出现了《型世言》、《照世杯》、《清夜钟》等一大批微言大义的堂堂名目。从这些小说集的命名中,就可以看到,通俗文学对文以载道、道德说教的正统文学的攀附。文人们用强烈的情绪化说教,覆盖了来自民间说书的娱乐精神和幽默襟趣。到《型世言》和《照世杯》一类拟话本,作者更急于救世,大量的说教之辞,味同嚼蜡的故事人物,败坏了读者的胃口。“无声戏”的小说观念强调了阅读的浅易性和娱乐化。“戏文是作给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,故贵浅不贵深”,是迎合小说读者实际兴味的一种叙事模式。

  宋元话本是诉诸听觉为主的感官艺术形式,人物情节类型化和叙述套语等口头文学特色,使儿童妇女和不识字者也可以“闻而如见之”。所谓闻而如见之,首先是有鲜明的形象性和戏剧化情节。拟话本是由文人写作,供给个人阅读的文本,在脱离“听——说”艺术的过程中,小说作者掌握了更多自主权力,可以使作品在思想意蕴、个人风格的深刻与独立方面走得更远。但“读——写”模式的深度文人化,却限制了作品在普通读者中的普及性和号召力。像李渔这样靠卖文糊口的作家,关心的是市场和生计。在明清,戏曲是拥有最多受众,广受欢迎的艺术形式。在勾栏瓦舍之中,“说话”和戏曲都是现场表演的技艺,李渔将小说称为“无声戏”,标榜小说的大众性,在某种程度上使拟话本又回到大众化传播的层面。在以小说为消遣娱乐的本质上,李渔的小说更接近宋元说书,而非告诫连篇的文人拟话本。

  他用游戏消解小说受史传文学、雅文学规范而日益质枯呆滞的风格,自豪地宣称:“惟我填词不卖愁,一夫不笑是吾忧”。李渔小说也采取教化之论,但填词之为游戏的理论,修正了明末拟话本文人的正统说教。李渔声称“大约弟之诗文杂著,皆属笑资。以后向坊人购书,但有展阅数订而颐不疾解者,即属赝本。”他的幽默感让一本正经的告诫、教化变了味道。

  李笠翁的“无声戏”说出现的背景是明清之际戏曲艺术的流行。与李渔同时的尤侗,就称“天地一梨园”,称其诗集为“便是吾家院本,供大众手拍”(尤侗《西堂杂俎一集》,卷五) 李渔之后,仅从小说集的命名看,就有《纸上春台》、《笔梨园》,其中篇目也径名为“第一戏”、“第一本”,都是师仿“无声戏”之说者。李笠翁的作品流传海外,对江户时代日本娱乐文艺产生一定影响,冈晴夫称他为“戏作者”的先驱,即不言自明的虚构、游戏三味和无用的文学。

  总之,李渔小说能成为清代白话短篇小说的翘楚,得益于他的“无声戏”之小说观念,但“无声戏”之说弊端也是明显的。首先李渔将小说看成无声戏剧,将一个“戏”字横在胸中,将戏曲关目的随意装点,取代了拟话本由“三言”奠定的细致模仿现实的叙事性。小说中人物的对话、意识乃至场景都模仿剧场观念、舞台表演般的单纯明快。“三言”中写市井日常琐事的氛围、韵味,难以在舞台剧式的场景中出现。其次,李渔抱着舒郁解愤,自健脾胃的目的创作,戏曲环境的预设,保证了创作主体绝对的话语权。创作主体的绝对权力,意味着对阅读者主体理性的剥夺。戏曲演出是在公共场合,观众的理解和反映被表演者和众人所牵引,作品偏爱友好的人物性格,强化的是社会的和公共的生活,是对当时社会接纳规范的反映。这些特性在话本的说书语境中有部分体现。文人创作的小说纯为阅读的目的,而阅读的本性则有利于形成私人性的和内向性的自我。读者的理性阅读不适于作者随心所欲的自我展现。第三将小说视为“无声戏”,势必使情节过于翻奇弄巧。明清戏曲情节模式追求巧合新奇,李渔写小说,如写戏曲那样“考古商今,到处搜奇迹”。像《女陈平》、《归正楼》、《十巹搂》之类,因此牵合关目,情节杂凑。戏曲的本质是以抒发情感为目的,小说则要尊重故事和人物真实性和内在逻辑。过于追求戏剧化使其拟话本成就难以超越“三言”。

  在当今文坛,小说和影视剧互为依存的商业传播方式,比李渔的时代更受人们的追捧。作为一种现象,李渔的“无声戏”理论至今仍有剖析、借鉴的意义。

  (作者:王昕,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)

  (《光明日报》 2023年01月16日 13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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